梦里有很多杂乱的东西,裹着粘稠的黑浆把他紧紧缠成一团,每到后半夜,他都会一身冷汗从睡梦中惊醒。
如果不是狄然坚持,他早想放弃了。虽然他说过要陪她把病治好,但之前他并不知道治疗的过程这样残忍难熬,治好的希望如此渺茫,看不到希望的事情,他不想她无谓地折磨自己。
可狄然执意这样做。
狄然低下头:“治一治说不定会好。”
李东扬搅动着手里的汤勺:“你撑不住。”
他眉宇神色间是深深的疲惫,他这几个月很累,那是精神上的疲倦。狄然很多时候没做过分的事,没说过分的话,他却控制不住对她发脾气,对她冷脸。
狄然觉得他烦她了,有些话不太敢对他说。
李东扬没有胃口,勺子一扔躺在沙发上。
才刚入夜,他却已经打算睡下了。
狄然坐在床上。
他头枕着沙发扶手,嗓音冷冷的:“你把饭吃完。”
狄然害怕再惹他生气,拿过勺子小口小口吃起来。
螃蟹和猪肉的味道都很腥,明明以前那么喜欢吃的东西放进嘴里却不是当初的味道。
异国他乡,夜色深沉,食物是陌生的味道,唯一熟悉的人躺得远远的不理她,她强忍着恶心感把最后一个馄饨吃下,心里隐隐约约的是不安。
李东扬一动不动,狄然无法判断他是不是真的生气。
她收拾好餐盒走到他面前,像小孩子吃完饭要得到夸奖一样炫耀:“我全都吃完了。”
“吃完睡觉。”他不睁眼。
狄然问:“你是在对我生气吗?”
李东扬不说话。
“你不想陪我继续治疗吗?”狄然想了想,“如果你不想,可以先走……”
李东扬睁开眼,目光凛然。
狄然肩膀一抖,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害怕。
李东扬看了她一会,闭上眼睛缓了缓,又睁开眼睛,眼里奇怪的神色收敛。
他说:“我没有,你去睡。”
狄然想要问问他怎么想的,此时却不敢问出口了。
李东扬最近和往常不太一样,或者说很奇怪,可问他又什么都不说。
狄然睡不着,站在窗前看窗外的风景。郊区的夜晚星星很亮,遥远的地方不知道哪里传来一阵犬吠,柔风吹到她脸上,她仰头看着星星,耳边又响起那熟悉的民谣。
她站了很久,脑子里胡思乱想,她感觉她想了很多,但让她仔细说说,她又说不出来到底想了什么。
李东扬翻来覆去,狄然以为他睡不着,可听他的呼吸又像是睡得很熟,他似乎又做噩梦了,喉咙间滚着低沉的声音。
狄然摸了摸他的头,李东扬睡梦里像是有意识一样反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
“又做噩梦了?”狄然轻声问。
她知道李东扬听不见,就在她犹豫要不要把他从噩梦里叫醒,李东扬静下来了,他紧拧的眉毛舒开,看上去平静多了。
窗外传来一声细微的猫叫,狄然趴到窗口一看,堆在墙下的木箱被挪走了,肥皂平日玩到半夜才回来,今天找不到可以借力跳上来的地方,只得在下面唤她。
她披了一件外套,起身下楼。
——
狄然在墙根下找了一圈不见肥皂的踪影,身后的草丛窸窣,她一转头,大胡子那只公布偶正趴在肥皂身上动来动去。
狄然脸一红,骂布偶:“你对我们肥皂做什么?”
她想上前把猫抱回来,被肥皂挠了一下。
“这么小就乱搞,要不要脸啊?”
肥皂被布偶咬着脖子,嘴里喵呜喵呜地叫。
狄然被迫观赏这样的场景,觉得有些羞耻。
她不由想起从前和陆川在一起的夏天晚上,他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她抱在怀里,温柔吻她洗过澡光滑的皮肤,灼热夹在她滑腻的腿间蹭。他每一寸肌肉都充满硬实的力量感,喃喃在她耳边说着平日从不会说出口的情话。
狄然喜欢听他喘息的嗓音,头晕目眩感受着他的滚烫体温,被触碰的皮肤忍不住颤栗。
胸口一阵发闷,她闭上眼睛,将那段回忆赶出脑海。
人工湖离得不远,湖面上有清凉的晚风,她憋得慌,打算去吹吹风。
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疗养院总是响起动听的音乐声,一路过去,那首民谣在耳边越来越清晰,声音不大也不扰,宁静舒缓,和这柔风习习的春夜很相配。
狄然在甬路边看到一个固定在地上的蘑菇形状音箱,音乐声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陈医生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狄然犹豫着要不要过去,陈医生听到脚步声,回头朝她笑。她坐到他身边,草叶凝着晚上降温后粘上的水珠,压在屁股下有些凉。
陈医生:“我第一次见你自己出来散步。”
狄然低头揪脚下的杂草,她见陈医生大多数时候是在治疗,此时不是治疗她也没来由一阵紧张。
陈医生心里了然,声音就着晚风显得格外温柔:“不用害怕,我是医生。”
他摘下鼻梁架着的金丝框眼镜,随手放进兜里,治疗中他都是摘掉眼镜的,避免让她产生不好的联想。
陈医生贴心地不说话,他坐在一旁,嘴里轻轻跟着音乐哼出那首民谣的调调。
“叫什么名字?”狄然指了指身后的小蘑菇音箱。
陈医生轻声道:“《绿袖子》,英国很有名的民谣,传说是英王亨利八世作的曲子。”
狄然偏头,亨利八世九世又或是路易十五十六在她眼里没什么差别,反正她都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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