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下山。这里太冷。”
听顾莫言发了话，阿若依赶紧点头，利落地跳上马车。
唐池雪山山巅，冰雪万年不化，大雪四季不绝。阿若依看着被漫天飞舞的雪花包裹着的顾莫言，听着马车的车轮在厚厚的雪地上发出的吱嘎的声响，用双手紧裹住自己的身体，边抖边抱怨：“这地方真诡异，山脚是过夏，山腰是过秋，山顶是过冬！这山顶比我们南疆最冷的天还冻人！若是人死在这里，一百年都不会烂。”
这话不知触动了顾莫言那根神经，让他突然扼住了缰绳……
阿若依小心翼翼地从车中探出身，用手指截了截他的背，“好男人？这里真的太冷了。要，要不，我们去山腰等老王他们？”
顾莫言直立在马匹之上，挺直背脊看着漫天的飘雪，隔了许久才向阿若依道：“既然你口口声声叫我好男人，说要让我做南疆的驸马。那我问你，我义父他……是怎么被北狄王……不，是怎么被你们南疆人和北狄王一起抓住的？既然他人在北狄，为什么叶家军中又传出他暴毙的消息？”
“……是不是你们伙同刘二找了具体貌相当的尸体易容顶替？盛夏十分，尸体不会停靠太久，刘二是他的亲信，丧葬之事自然由他全权负责。那尸体一定是被草草埋了，所以至今才没人知道义父还活着？是不是如此？”
看顾莫言眼露悲凄，阿若依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有些事和你想的不一样……到了北狄，你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吧。”
话刚说完，风雪之中已出现了人影，老王已带着商队众人找到了两人。见阿若依逮着顾莫言的手，连忙垂下了头，“大当家是不是有事要忙……要不老王先带小的们在前面开路？”
“好好好，你们去。”
“不用。”见阿若依随着老王的话脸上渐渐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顾莫言连忙抽回手来，启动了马车。却没想阿若依哆嗦了句“太冷”，便一跃从马车中跳上了马背，耍赖地抱紧了他的腰。
“恭喜大当家。”众人带着笑纷纷越到两人之前。
出了山巅，大雪渐渐变小。一路之上，入眼之间皆是白色的招魂幡，上面有启朝的文字，也有胡人的符号，随着挂幡的绳索一直延绵至北面山脚。
老王勒住马匹，让商队停了下来。不久之后，远处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群背着弯弓手持胡刀的北狄人，停在了百里之外。领头之人傲慢地举起马鞭朝顾莫言和阿若依指了指，示意老王让二人过去。
老王忍着不耐点了点头，恭敬地朝顾莫言和阿若依深深行礼，“大当家，这位贵人。此后，我们便不能再送。期盼大当家和贵人平安归来，大家会在老地方等候。”
而后，又小声提醒了一句：“刚才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北狄人，名叫托穆尔，是北狄出名的大力士和神箭手，也是现在北狄最有权望的大将军，你们可要小心。” 说完，再次向二人鞠了一躬，带着商队调转了方向。
“我们……也该走了。”阿若依看了看远处黑压压的骑兵，扯了扯顾莫言的衣袖。
“让他们等着。”顾莫言冷冷地扫过不远处严阵以待的骑兵和那叫托穆尔的将军，摸了摸自己的前胸，将怀里的狼牙吊坠一、一取了出来。
“这些……难道是我山寨那些北狄奴隶的？”阿若依好奇地凑近，鄙夷地瘪了瘪嘴。
顾莫言并未回她，只拾了块山石压在其中一个上面雕刻了莲花图案的狼牙坠上，又将另外几条吊坠一、一围绕在它身边压上了石块。
——唐池雪山北面山脚只有乱石，没有泥土。所以北境胡人都是以此方法掩埋代表逝去之人灵魂的狼牙坠。每一块石头，便代表有多少人为他们下葬、对他们哀思。
“你为什么要帮这些北狄奴隶做这种事？”阿若依自然知道这层含义，不解地问顾莫言，“这些贱人的魂冢与你何干？”
“我也并非是启朝的贵族和你们口中的贵人！而他们托了我，我应了他们。”说完顾莫言解开束腰，将取暖的外袍脱下，咬开指头在袍子上写上几人的名字。
阿若依怔了怔，不再开口，只看着顾莫言写了招魂幡，将外袍绑在山下挂幡的绳索之上。
“这，这里面怎么有他？他怎么会托你把他葬在这里？”
——南疆的皇族必学的便是启朝的官话和文字，当阿若依看到苏叱哪（ne）三字之时，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们胡人的贱民才会把寄托自己魂灵的狼牙坠埋在山脚！”
然而，当招魂幡随风而起之时，之前跟着雪狼王在北境关卡兹扰叶家军后便已四散的雪狼又从四面聚拢过来，围在苏叱哪的魂冢周围向着天空哀嚎。整个唐池雪山不停地回荡着仿若凄鸣的狼鸣。
阿若依终于知道，山石下的狼牙坠的确是贤名传至南疆，让自己的哥哥不断念叨的北狄圣子。
是啊，除了他，谁敢叫做苏叱哪……
阿若依终于默默蹲下，在顾莫言的石块之上加上了自己的山石。想着堂堂北狄圣子连具尸首都没留下，只剩一条狼牙坠躺在唐池雪山的山脚，不觉有些凄凉，“因为苏叱哪，哥哥也想效仿他改变南疆……他说，在北狄圣子的眼里，人人都是一样。没有人生来就比别人高贵，也没有人生来就比他人下贱……这里看得到唐池雪山，也更接近北狄的绿洲和沙漠……是阿若依浅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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