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照在纱屏上，留下了影影绰绰的婉曼颜色。
谢怀璧坐在临床的坐榻上，姿态端庄而矜贵，他将一只修瘦的手虚虚搭着凭几，看着烛芯上地火，好像被这烛火所吸引，又或者只是望着烛火陷入某种出神的思绪，那带着冷白色釉质的指尖轻而有序地敲击在幽光沉静的乌黑木面上——
小指、无名指、中指、最后是食指。
依次抬起，又依次敲落。
等重复到第三轮的时候，中指在半空中滞了片刻，然后连着食指一起缓缓地搁回了凭几，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冷吗？还是有哪里不舒服？”谢怀璧抬起眼，目光穿过了纱屏，低柔地问道。
“还……还好吧，不过好像，还是有一点……嗯，我也说不出来。”谢奕瑕一边说，一边伸手心虚地戳着水里泡着的叶子，看着水面上厚厚浮着地一层花椒、姜片、艾草和红花，谢奕瑕觉得比起驱寒除湿的药汤，这更像一锅麻辣火锅汤，而自己，就是火锅主菜。
谢怀璧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等下吃了药，会好的。”
他静了一会儿，于是在安静地氛围里，谢奕瑕默默地想把自己往火锅汤里再缩进去一点。
“那么……”
谢怀璧站起身，随着衣服摩擦带出的窸窸窣窣声响，不急不缓地绕过纱屏，烛火朦胧的光融和了他攻击性强烈的艳丽线条，镀上了一层旖旎而充满柔情的忧郁。
“你有没有什么解释想要说给父王听呢，白月奴？”长而浓的睫毛半垂着，落下的阴影使眼中的瞳孔呈现出一种更深的黑色，谢怀璧含着微笑，循循善诱地问，“我想，你应该会有，是吗？”
谢奕瑕默念着“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快速回忆了一下之前打的腹稿，怀着壮烈地心情刚要开口，突然，一根手指点在了他的唇中。
谢怀璧低低地“嘘”了一声。
“我现在有点生气，所以，不要急，你可以慢慢想，直到想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直到……”谢怀璧从青年的鬓间捡出了一叶红花，卷曲的茜红色的花叶被拈在两指间轻轻转动着，然后被重新丢回微微荡漾的水中，他柔着声音问，“直到我更加生气前，可以吗？”
得到确认的点头后，谢怀璧地下巴缓慢合动了一下，姑且是满意地说道：“很好。”然后施施然离开了内室。
※ ※ ※
延英把空药碗从内室端出来的时候，谢怀璧用手在小案上敲了一下，延英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然后躬身小步把药碗端了过去。
托盘上的白瓷药碗里，还漾着层汤底子，莫约有一口的量。
“真人，郡王说实在喝不进去了，怕返出来，才剩下的……”延英硬着头皮解释着，他瞧谢怀璧没什么反应，又壮起胆子添了一句，“郡王往日都是使人把方里的药磨成粉调了炼蜜搓成药丸吃的，所以这才一下子喝不惯汤药。”
谢怀璧眼风淡淡地一扫，道：“煎汤药。”
“是。”延英讪讪应诺了。
谢怀璧又看了药碗一眼，然后动作极其自然娴熟地端起碗，将拇指扣在碗沿，低头呷尽了剩下的一口汤药，将舌端抵在齿间轻舔了一下。
“荆芥、防风、紫苏、白芷……荆防达表汤？”
延英愣了一下，又急忙点头应是。
谢怀璧似乎是沉吟了一下，说道：“让太医令看方子里能不能加些甘草红枣调味，如果不行，就去问能不能换荆防败毒散。”
※ ※ ※
最终谢怀璧也没等到他想要的解释，因为谢奕瑕开始发起高热了。
他头疼眼胀地拧着眉，脸上浮出一种病态的嫣红，伸出一只手拽住谢怀璧，声音细细地呜咽着：“父王，父王，我好难过……”
灯只留下了一盏，床边的纱幔被撩起了一半，谢怀璧站在床边，昏昏朦朦的影笼着他，他一根根地掰开了谢奕瑕的手指，塞回了被子里，语调平淡：“生病就是会这样，睡着了就不难过了。”
“我头疼，睡不着……”谢奕瑕委委屈屈地瘪着嘴，惨兮兮地掀起干涩的眼皮吃力地往上看。
谢怀璧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且无动于衷。
谢奕瑕感觉自己呼出来的气都带着火星子，脑子里像有人用勺子搅动一样，没有得到想要的安慰，他忍不住焦躁起来，本能地想要再次伸手拽住谢怀璧，声音也提了上去：“我头疼！”
谢怀璧忽然弯下腰，动作干脆而利落地隔着被子攥住谢奕瑕的小臂，牢牢摁紧桎梏在床上，他俯着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谢奕瑕，迟迟没有其他动作，只有双眼睛平静而莫测地凝视着。
“谢奕瑕，不是我让你生病的，你自己要晚上跑出去和别人在湖边上聊天的，”他的唇边慢慢地浮现出一个完美到画出来一般的弧度，谢怀璧重新含起微笑，“所以生了病你要自己承担这个后果，而不是发脾气，懂吗？”
谢怀璧的长发从肩头滑了下来，丝丝缕缕地垂落，有几缕的发尾搔在谢怀璧的脸上，让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然后敏感而谨慎地小幅度点了点头，可是在谢怀璧刚要起身离开的时候，谢奕瑕又隔着被子用手小小地拉住了一点儿袖子。
谢奕瑕猜到谢怀璧会生气，但是他猜不到谢怀璧会这么生气，而上一次谢怀璧用这种眼神看他的时候，是七年前想要掐死他的时候，而这次，谢奕瑕甚至都不知道谢怀璧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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