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从中午开，硬生生折腾到晚上，但完了这一摊谢奕瑕也没消停，换了身衣服又风风火火地投入到纨绔子弟们吃喝嫖赌的队伍中去了。
人倚着赌桌，手里抄起只瓷碗，一把将三颗龙眼大的骰子撒在里头，腕一晃，骰子便在碗里滴溜溜滚成一堆，一片吆五喝六地叫好里，谢奕瑕一翻手直接把碗倒悬了过来，竟也不见骰子掉下来一个，犹还挂在碗里丁零当啷得撞出一团残影。
随着铛一声碗扣落在案上，谢奕瑕把碗一揭，亮出的骰子三面上赫然是三六十八个点的满堂红。
“蒋八！”他伸手一指对面，大笑着说，“明天把你那种打回鹘人手里买的鹰送我府上。”
“临淮你今天手气可忒好了些，叫哥几个也沾点！”谢奕衡听见动静，挤过来勾住他脖子，比了个大拇指。
“我今天做东，手气自然是要好的，”谢奕瑕把眉毛一扬，又忽想起什么，问人，“哎对了！我听说你家收了一只成色绝佳的犀角？”
谢奕衡点头应道：“可不？老爷子带回来的，宝贝的很！又去请了胡四刀出手，要雕一套杯子。”
谢奕瑕一听便起了兴趣，扭过身子仔细问起来：“哦？是要雕个什么纹儿……”他与人说得兴起，酒杯里不知不觉喝空了，余光瞥见个执壶的侍人，就头也不转的招了招，把拿着杯子的手往后头一支，“仙人乘槎是不错，不过现在不是满池娇更风行……你做什么！”
正讲着，忽手上就猝不及防叫人牵在掌心极暧昧地勾了一指头，谢奕瑕反射性把手一挥，转过头一看，那个斟酒的侍人被推倒在地，兜头泼了酒在身上，帽子也滑落了，披了一头乌亮亮的头发，我见犹怜地红着张清丽多姿的俏脸——竟是个才十四五的姑娘！
“你怎么进来的？”谢奕瑕顿时心底知道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还不等人答，保承候世子吴仲春就嬉笑着接过话来：“这位妹妹就是去年白孟良在淮水明月楼上写诗相赠的清倌香蔻儿，怎么样？可是娉娉袅袅，如柳如荷？我特意把人从江南请来，就是打算着要给你个惊喜。”
谢奕瑕心里其实很有些不高兴了，他最烦恶没熟到那个地步的人来不见外地做他的主，吴仲春与他不是玩得不是太近，但圈子里谁不晓得他对这种十几岁的姑娘是沾都不沾？
而且，哪怕不讲这个，就事论事吴仲春这事也做得不讲究。
若是只送个人便罢了，可吴仲春却一个招呼不打就蒙混过关把人带了进来，这姑娘要是揣把刀子塞包砒霜，他今天可不得交代在这儿？
谢奕瑕定定看了他一眼，又瞥了跌坐在地的香蔻儿，哼笑着懒漫地信手一摆，讲：“可别，我家大人管得严呢，消受不起。”
他从来不和人当面挂脸，但在心里已经很记了一笔，打算回头叫人吃个教训。
吴仲春还要讲些什么，谢怀容却直接打断了，他嘿嘿一笑：“省点心吧老吴！临淮现在可有人管着，谁敢触那位的眉头？”他说着走到中间，握着扇子递过去让香蔻儿搭着站起来，然后把人一拉，挑着眉毛戏道，“美人啊美人，襄王无意，你且同我走，如何——老吴，割爱给谁不是割？临淮不肯要，你就把人割给我吧。”
于是周围人也跟着一道起哄，把这事儿岔了过去。
不过今天是谢奕瑕的正日子，这堆狐朋狗友是如何都不肯放过他的，酒喝过一轮又一轮，硬是把人给灌得两眼发花，险些要栽地上去。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得桌，怎么回得房。
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只手托着只鹦鹉杯送到他面前。
在烛光下，指缝的边缘透出淡淡的光，但并非是寻常人那样从血液中透出的鲜红，而是一种接近金黄的光晕，于是那包裹着起伏骨骼的皮肤便呈现出一种奇异而细腻的金玉质感。
这手中，正握着一只鹦鹉螺。
鹦鹉螺旋卷着优美匀称螺线的壳被打磨成莹润的白色，壳壁上曼妙的天然纹路中漾出一圈圈迷幻陆离的彩光柔晕，又在中脊饰錾花金边，底部黄金镶足，制成了一只酒杯的模样。
而螺壳上似乎还细细雕了几行小字，只是字太小了些，刻得又浅，求那若隐若现的意境，谢奕瑕喝得头昏眼花，一时看不清。
不过想来恐怕也只是些如“一酹凛冽回春阳”、“一螺千金价谁量”等等，或是“艳艳宫醅鹦鹉杯”之类的诗文。
那只鹦鹉杯又往他面前送了送，螺口压着唇，抵上了齿沿。
谢奕瑕迟钝地眨了两下眼，轻轻张开牙，咬住螺壳，把酒喝光了。
这酒带着种柔而绵的甜腻，有如香花芳药般的气息。
“是什么酒？”
“叫……”谢怀璧偏头想了想，然后似是忍俊不禁地笑了声，“叫甚么百花仙酒。”
“好俗。”谢奕瑕脸上带出了一点儿嫌弃的神色。
“嗯，是挺俗。”谢怀璧颔首应道，又把螺杯敲在他牙齿上磕了磕。
谢奕瑕一愣，方才他分明记得酒已经喝空了，可现在鼻子底下这杯里酒却是满的，微微汪出螺口，仿佛镶了一整块琥珀。
他又一次喝光了酒，但却没移开眼，竟见着杯底中缓缓沁出酒来，不多时，就涨满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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