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商出远门,和穷人出远门大不一样。他们慢悠悠烤糗饼、装虾酱、晒萝卜干、带春夏衣服、带雨伞、带木炭,连盐也要带。洛阳的井盐又苦又涩,刺桐湾的海盐咸后回甘,能供御用。
如此浩荡的准备,持续到秋八月,天气不凉不热,刚好上路。临行前,初阳跑到赵棠面前,绷着脸道:“听说你喜欢男人啊?”
赵棠道:“是又怎样?”
初阳道:“不怎样。告诉你,我不会陪你睡觉!”
赵棠弯下腰打量初阳,微笑道:“放心,你这么丑,我下不去吊。”
初阳脸涨红,“嗷”地就哭了。
赵棠哈哈大笑。
他们上路了。
从刺桐湾北上,至苍梧郡弃车登船,沿漓水、湘水、洞庭、洛水一路而上,抵达洛阳港口。这一路风平浪静,补给充足,比起海上的风浪,几乎算温柔乡。
十年前,赵棠从临漳去刺桐湾,沿路十室九空,道有饿殍。十年后他从刺桐湾去洛阳,沿岸屋舍俨然,稻田金黄。光脊梁的男人在田里收稻子,裹着蓝手帕的女人给他送饭。光屁股的小孩儿在岸边玩水。
到了洛阳,国都的繁华把水手们吓住了,赵棠也呆了:洛阳的面积比过去大很多,城中人烟稠密,建筑高大。曾经污水横流的街道被修得整整齐齐,小孩子们到处跑——刘睿登基六年,不纳妃,不选秀女,还把大批宫女放归故里。女郎多了,人口繁衍,都城便几次扩建。
赵棠走在石砖铺就的洛阳街道上,心中五味陈杂。刘睿不是好情人,但的确是好皇帝。他当年没爱错人。
众人来到客店,休息一番,便出门找名医。洛阳是国都,四方人物精粹集于此,那大夫也和别的地方不同,深居豪宅,仆从成群。赵棠打听到那位能治痨瘵的名医——此名医颇有悬壶济世之心,穷人看病,分文不取,富人看病,往死里宰。赵棠为了初阳,忍痛挨宰,然后和大夫约定日子送初阳过来。
这一天跑下来,赵棠腿都断了,等回到客店,初阳却不见了。
初阳是个小孩子,看到洛阳繁华,溜出去玩耍也可能。赵棠气坏了,又拖着腿去找。找到天黑,仍未找到。洛阳有宵禁,夜晚时,一个人倘若无缘无故地在街上游荡,会去坐牢。赵棠只能回到客店,坐立不安地等。这时一个水手气喘吁吁跑来:“老爷,少爷回来了,被人送回来了!”
赵棠立刻走出门,见客店外面站满士兵。他的心重重一跳:“怎么有兵?难道是睿睿?”
没等赵棠想完,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喊:“赵爷,我回来了!”
随即,初阳跑进门,怀里拨浪鼓、糖葫芦、木头风车,嘴里嚼着东西。他走到赵棠身边,仰起小脸,笑嘻嘻的。赵棠一股热血冲到头顶,眼前发黑,抬手给他一耳光。
初阳被打得一趔趄,玩具散落一地,嗷嗷哭起来。赵棠再次抬起手:“下次还往外面跑吗?”
这一耳光还没落下,就被人挡了。赵棠抬起头,一个贵族青年站在对面,捏着他的手腕。
这人二十五六,穿着五彩菱文的蜀锦袍,金革带,红靴子。一个普通人,倘如穿得这么五颜六色,定会被淹没在颜色里。而那青年肌肤白皙,眉宇带煞,姿态如松柏,那五颜六色就成了衬托松柏的小花。初阳含着眼泪,躲在青年背后,怯怯看赵棠。
赵棠一见青年,便觉得眼熟。那青年微笑道:“这位先生,孩子不听话,慢慢教他便是,怎么说打就打呢?”
旁边人立刻道:“这位是云将军,是他送少爷回来的。”
赵棠耳边“嗡”一声,明白青年为何眼熟了。
云将军——他是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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