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裴智川的手术很顺利，他还没有回到工作岗位上，我们只是在操场上看见了他和他的老母亲还有小孩。吴莘凡又长高了几公分，这下裴智川真没她高了。少渝站在他旁边，还要微微低头。
我们几个跟着他，陪他说了几句话，谁也没问他身体怎么样，只作寒暄，问他们吃饭了没，是不是在散步，又说天气很好，他儿子很可爱，气氛尴尬得不行，我们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我觉得裴智川憔悴了好多啊！”吴莘凡垂头丧气。
少渝问：“他以后不能回来当我们班主任了吧？”虽是问句，但是谁都明白其中的肯定意味。
我没有太大的感觉，裴智川虽然是班主任，但是我们班六十几个人，我甚至没跟他单独说过一句什么话，总不能要求我突然对他生出很多感情来吧。
少渝和吴莘凡又讨论了一下裴智川以后的事情，他手术回来后看着与常人无异，但是已经不能再上课了，不知道学校准备如何安置他，一旦他不继续在学校当老师，那套教师宿舍也必然不能再住下去，他的老母亲和孩子都要无处可去，他一定很绝望吧。
初二快结束的时候，学校办了个英语朗诵比赛，初一初二高一高二都出人，全混在一起比，这样的比赛方式对低年级来说是很不公平的，但是林老师和英语老师都把我们获胜的希望寄托在吴莘凡身上。
英语老师的英语也有口音，所以她明白，吴莘凡那口纯正的英语是多难得的东西。
班长也想去，但是每班只有一个名额，吴莘凡说她不去，让班长去，但是英语老师很坚持，又给吴莘凡拉了一把仇恨。
少渝倒还挺高兴，絮絮叨叨地给她加油：“我们吴莘凡肯定是最厉害的！”
我想起以前少渝说过的话，揶揄他：“以前不知道是谁不要脸，说英语要超过吴莘凡的！”
“那我也有进步了好不好？”少渝不服气，又嘟囔着，“你不来问我问题，我一点动力都没有。”
还怪我了？
比赛的那天晚上，除了毕业班以外，剩下的班级全都搬椅子到操场上观战，吴莘凡就像平常一样，穿了件白衬衫，打了个不大正式的领带，不像男生，却有一种异常干练的美感。她要早早去舞台后面准备，我跟少渝给她加油，她只笑笑，说随便吧。
“我有点紧张。”吴莘凡走了之后，少渝拉着我说。
我一头雾水：“你紧张什么？她都不紧张。”
前面出场的几个都是背的课本上的课文，有个高中生慷慨激昂，声情并茂，反正我也没听懂他说的都是啥，我英语虽然差，但是我听得出来他们和吴莘凡之间的差别，我也不知道吴莘凡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她的英语，没有一点松港的口音，当然普通话也是。
吴莘凡是第七个出场的，七是她喜欢的数字，少渝握着我的手：“出来了出来了！”
少渝抓得太紧了，捏得我难受，我用力甩开：“我看见了！”
少渝好像对我这动作有些意外，看了我好一会儿，那眼神有点陌生，不像他平时的样子，我一拍他的后脑：“看吴莘凡啊！”
吴莘凡站在那简陋的舞台上，昏黄的灯光打在她干净的白衬衫上，我出现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她一下就远离了我们，可我竟觉得好像原本就该这样，她从来就不属于松港这个地方。
她飘在云端，浮在风口，晃晃荡荡，沾不着地，离我们又近又远。
“ladies and gentlemen······”从头到尾我就听懂了这么一句。
“她读的啥？”我侧身问少渝。
少渝靠在我耳边：“我不知道啊！我感觉什么死什么死的。”
“我不好意思说我是吴莘凡的同学。”
吴莘凡上台四分多钟，我们从头到尾两脸懵逼。
主持人会在参赛选手结束朗诵后公布上一名选手的得分，我和少渝悄悄记着别人的分数，吴莘凡之前最高分只有84，八号选手结束后，主持人说下面公布7号选手的得分时，我双手紧握着，腿都是软的，要不是坐着，我估计也站不稳。
“······7号选手的最后得分是，91分！”
“耶！”少渝尖叫，猛然转头对上了我的眼睛，我没叫，但是我也激动，最高分最高分 ，而且比别人高好多！
我和少渝四目相对时，又找到了我们之间那相似的感觉。
自始至终，我和少渝最像的地方，不过是认为吴莘凡是最厉害的人。
但是别人不那么想，我听见女生低声笑着，说吴莘凡可真厉害呀，尾音一拖，整句话的意思就不一样了。
她们为什么不能睁开眼看一看吴莘凡呢？她那样好的一个女孩子，她们都看不见么？
后来没有再超过吴莘凡的高分，吴莘凡几乎毫无难度地夺得了一等奖，她领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微微朝颁奖的领导鞠了个躬，最后合影也没有笑，像是不大开心似的。
“吴莘凡，你念的是什么呀？”她一下来，少渝就问出了我们心中最大的疑惑。
她却更不开心了，嘴角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孤独的刈麦女》，其实本来想念《丁登寺旁》的，但是老师说太长了。”
不管是《孤独的刈麦女》还是《丁登寺旁》，我们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以为她是没能念自己最喜欢的那一篇感到难过，她向来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鸟儿，终于被迫做了一回不那么自由的事，不开心是正常的吧。
后来我才知道，她那种情绪，不是难过，是孤独，她俯视着滴下黑压压的人群，人那么多那么密，可能没有一个人听得懂她在读什么，和她最亲密的我们也没有。
华兹华斯，是她最喜欢的外国诗人，她从六年级的时候开始读，很多篇目都可以背，但是我们周围，没有一个人知道华兹华斯是谁。
在成长这条路上，她走得太快太快了，我和少渝拼尽了全力也没有追上，因而她才总是回过头来，温柔地注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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