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考成绩出炉，少渝帮我们查了成绩，又打电话来告诉我：“陈尽，576，可以去浦中了！”
我当时还在田里，宽松的长裤脚往上卷了几卷，脚上尽是泥巴，刚挖出来的莲藕紧紧吸着湿泥，太阳照得整片天地都明晃晃的，刺眼得很。听完少渝那句话，我几乎要蹦起来，可就在我准备蹦的瞬间，田里还没挖出来的莲藕又被吸进了地里，我使尽了力气也挣不脱，少渝在电话那头叫了我几声，终于，我哑着声音问：“你呢？还有吴莘凡。”
“我六百出头，应该可以去市里，但是我说过，会陪着你的！吴莘凡584，去浦中保险一点。”少渝顿了顿，“陈尽，过两天，你去填志愿吗？”
其实就是在问我，想不想留在松港中学。
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妹妹蹲在田的那一头，吃力地扒拉着又重又长的莲藕，身上全是泥，汗水像春雨一样，噼啪而下。
弟弟应该在午后的空地上晒谷粒，稻谷收割后还要晒干才能收起来，为了把所有的谷粒都晒干，得有人两三个小时去翻一番，还不能沾雨，一下雨就得火急火燎地收起来。
他们还那么小，而我已经长大。
“我今晚跟我爸妈说一下。”挂了电话，我走过几片田，把手机还给正在割稻的父亲。松港的气候可以种两季稻，这是第一季。
父亲沉默着把手机往兜里揣的时候我很想就这么告诉他，但是他弯下腰去了，看也不看我，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收割稻谷。我突然想起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我，我也很多年，没有认真看过他。
我在他边上站了一会，终于转过头去了。
再拖一会吧，我再幻想一会。
我想我就要和吴莘凡分开了，但是少渝说会陪我留下，他真好，但是这样不好，他应该去更好的学校的。
没关系，在松港中学我也能学好的，以后可以去外面上大学，我要是不在家弟弟妹妹都太辛苦了，我应该留下的。
外面的学校好很多吧，没能换个学校读高中也蛮可惜的。
晚饭的时候我跟家里人说了中考的分数，母亲很高兴，黝黑的脸庞一笑，皱纹堆积：“考得不错，有高中读了！”
妹妹开心地喊起来：“哥哥好厉害！”
父亲也少见地面色温和了起来。
我想好好吃饭的，但是筷子一撩拨就只弄上来几粒米，我实在没有心情，于是放下碗筷，说：“这个分数可以去浦江中学的。”
“啊？”母亲惊愕了一下，“去浦江中学啊？你想去？”
“没，”我犹犹豫豫的，“就是跟你们说一下。”
“哥哥要去外面读书吗？”
我对着妹妹轻轻摇头。几乎是一瞬间，整张饭桌都沉默了下来，弟弟妹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谁也不说话，连菜都不敢夹了。原本无虞的父亲终于放下了碗，他的声音在黑夜中浑浊沙哑：“再过一年，弟弟也要上初中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也没有多难过，就是有点遗憾。
我想起吴莘凡，想起少渝，想起他们说的外面的世界，会下雪的冬天，心里满是酸涩，我咬咬牙，说：“浦江中学比松港中学好很多。”
“县里的中学肯定好，”父亲抬起头来，目光在湖南中像鹰一样，剜得我一阵阵难受，“但是你要看看家里是什么情况！”
“我就是跟你们说一声。”我的声音弱下去了，弱得我都听不见了。
“先吃饭先吃饭，不说这个。”母亲挥舞着筷子，试图制止一场争吵，但是母亲在父亲面前从来没有地位，父亲无视了她的努力，依旧生着气：“你不能什么都只想自己！弟弟妹妹多小你不是不知道，跟别人比什么！”
我目光偏了偏，似乎看见妹妹的眼泪掉在饭碗里，连声音都不敢出。
她胆小，怕别人大声说话。
我不再应声，手轻轻在妹妹背上顺了几下，当作安慰。
之后的两天我很难熬，我要一边说服自己接受这样的结果，一边故作无事，下地干活，妹妹拉着我的手走在田埂间，细细地问我会不会去外面读书。
“你希望哥哥去吗？”
妹妹摇摇头：“我怕哥哥去太远了，不能回来，我想跟哥哥在一起。”
好，哥哥以后一定带你离开这里。
中午的时候一场大雨从天而降，“哗啦啦”打湿了大地，打湿了人，我喊妹妹：“小沫，别管了，我们快回去！”
妹妹原本还想把挖出来的莲藕搬回去，但是雨势太猛太大了，周围没有遮挡物，我牵着妹妹奔跑在回家的泥路上，湿答答的泥土溅上裤脚和小腿，我眼前不知怎的出现从前看母亲在雨中收谷粒的场景，雨水打在我脸上，模糊了我的视线，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白茫茫一片，我也不知自己有没有哭。
填志愿的那天早上，我吃完早饭，做完家务，依然准备下田去，心间涨满了惆怅和遗憾，像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停也停不下来。这个日子属于吴莘凡，属于少渝，但是不属于我，我都不知道我记得它做什么。
妹妹已经先我一步出去了，今天只我独自走着，走至半路却见父亲赶回，似是见着我之后便放慢了脚步。
父亲走到我跟前，看了我好一会儿，缓缓开口：“你今天去学校吧！”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