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三班班主任就是旧三班那个，叫方诚，是我本家，也是我们的数学老师，要经验有经验，要方法有方法，为了把我们班建设成团结友爱，互帮互助的班集体，第一节数学课一点没讲，全拿来建设班级文化，弄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班规啊，班级理念啊之类的，其中有一个叫做良心银行的东西，就是在教室后面的架子上放一个小纸箱，大家有事没事可以捐个五毛一块的进去，当成我们班的公共基金，以后有什么集体活动就用这笔钱。
这法子听着很蠢，但是后来整整两年都有人放钱进去，也没有人拿过那里头的钱。
三班的旧语文老师调去教文科尖子班了，第一天正式上课，我们见到了新的语文老师。那是个年轻的男老师，姓谢，松港镇上人，有点以前初中林老师的感觉。第一节课他让我们轮番自我介绍，还让我们把自己的名字说得有特色一点，本来就这名了，可还怎么有特色呢？
吴莘凡仍旧我行我素，用她那个老掉牙的自我介绍，那很符合谢老师要求的有特色，但大家还是笑。三年前人家笑她奇怪，三年后，人家笑她中二。谢老师也在笑。
可不是中二吗？命数不凡，再过一两年就成年了，还以为自己真的会不凡么？我当然知道别人怎么想的，听他们的笑声，不以为意，讥讽多于赞赏，可是我和陈尽不行。
吴莘凡也不行。
她面对着教室的哄笑声，不动声色，如同在松港中学的那几年被女生们讽刺一般，同样回敬以不以为意。于是我知道，无论走过多少笑声，她始终确信自己是不凡的。
轮到陈尽时，陈尽站起来：“我叫陈尽，尽头的尽。”他说话的声音比从前大了。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这是今天谢老师问得最多的一句话。
底下有些活泼又爱出风头的女孩子抢着说：“就是人生已经走到尽头的意思。”
又是一阵哄笑，可是这不好笑，你人生才到尽头了，陈尽不是。
陈尽已淡去了几年前的内向和自卑，只是这个时候多少有些不安，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谢老师一直看着他，好像能从他长满痘疤的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一样，我满脑子跑马，却也不知道应该是什么尽，“尽”似乎真不是什么好字，这时却听得吴莘凡字字分明地说：“是人生得意须尽欢的尽，春蚕到死丝方尽的尽。”
“好！”谢老师干脆利落地夸了一句，示意陈尽坐下，接着就是我了。
我自我介绍的时候余光仍瞄着陈尽，他朝前拍了拍吴莘凡的肩膀，小声说：“你怎么会这么多？还有没有？”
我没滋没味地解释着我平淡无奇的名字，停顿的间隙听见吴莘凡说：“天长地久有时尽的尽。”
我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了，说完后机械地坐下，耳边仍是吴莘凡那句话。
天长地久有时尽的尽。
此恨绵绵无绝期。
接着我又听见陈尽问：“那少渝的名字什么意思？”
“年少立志，终身不渝。”
不渝是不可能的，这个世界会变，一直变一直变，包括我们三个。进到新三班的不止每班的理科第一，基本是理科前三，这也就意味新同学其实都是有伴的，虽然不多。
跟吴莘凡一起从八班过来的是一个叫李明远的男生，爱干净到了极致，却也跟吴莘凡好到了极致，我对跟吴莘凡好到极致的理解就是像我们三个一样，每次我看着李明远下课时到罗嘉馨的位置上跟吴莘凡说说笑笑，心里头总有些不是滋味，她从来没跟我们说过她有这么好的同学呢！亏我还担心在这里没人理她！
跟她比起来，陈尽就有良心多了，班里有两个陈尽原来的同学，但是他们关系很一般，最多路上碰见了打声招呼，陈尽也不去沾花惹草，一下课就乖乖做题，我也一样，哪儿也不去，偷偷看他做题。
这个样子，我总会产生我们只属于彼此的错觉，即使教室里嘈杂一片，即使吴莘凡还在前面和罗嘉馨一起欺负李明远。
“陈尽，铅笔我帮你削一下吧？”他的铅笔都用钝了，纸上一划好粗一杠，也使不出劲。
他看了一眼，却说：“留给吴莘凡削吧，吴莘凡！”
“干嘛？”吴莘凡显然对陈尽这种打扰她清谈的行为十分不满。
“铅笔，削一下。”陈尽手中的笔端朝着桌上的钝铅笔一点，吴莘凡便把笔拿走了。
陈尽从初中开始就说吴莘凡削铅笔太好看了，我们不同班那会，他就在每周一起吃饭的时候把铅笔拿给吴莘凡，吴莘凡削好了再拿到他班上去，跟传地下消息似的。听着有点麻烦，但是他们因为这个见了好多次面。
如果是我就好了，让我给他削铅笔吧。
眼瞅着吴莘凡在桌面上铺草稿纸了，这是她削铅笔的第一步，我咬咬牙，深呼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去把李明远和罗嘉馨都赶远，坐在一旁盯着吴莘凡，她只抬头看我一眼，什么也没说，缓慢轻柔地削起铅笔来。
吴莘凡削铅笔时眼珠子动也不动，小刀顺着铅笔原来的轨迹往下一层一层卷开木屑，手指灵巧地跟着上上下下地滑动，她那专心劲儿，连我都看入迷了，怪不得削出来的铅笔那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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