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学期来临，全班成绩攀升得最稳的是吴莘凡，她是这个理科次尖班里唯一一个靠着文科取胜的学生，语文年级第一，英语全班第一，她几乎放弃了物理，每次都徘徊在六七十分的水平，但是她的生物接近满分，化学还行，竟然也维持着还不错的理综成绩，至于数学，初中的时候没满分就是退步，高中了也差不离，低于125就是退步。
陈尽的情况几乎跟她完全相反，物理年级第一，化学和数学也名列前矛，但是语文和英语却一直提不上去，他们两个就这么僵持着，轮流第一，别人都只有争第三的份。
但是陈尽笔吴莘凡顽强得多，他从来不放弃什么，晚自习最后一节课，走读生都回家了，也没有老师值班，陈尽就叫吴莘凡到教室外面给他讲英语，吴莘凡有求必应，像个小老师似的坐在教室外头老师值班的位置上讲题，陈尽就站在一旁，低着头，神情专注，时不时就要提问。后来，好些男生也跟着去听了，外面几乎变成了个小补习班，我也想过趁此机会到陈尽身边站着，但我始终没有迈出第一步，只是远远地看着灯光下的他，那认真学习的模样便拨得我心头一颤。
浦江不仅没有秋天，也没有春天，清明前后，天气热了起来，随之躁起来的还有我们的心情，早晚读时读书的速度快了很多，好像完成任务就可以，倒没有人在意是不是认真读了；晚上出去找老师更多的是聊天，而不是问问题；程博有时候做试卷做到一半也会不耐烦地甩开草稿，发出一声浑浊的低吼。至于我，也就这样了，其实我没有什么目标，当年我对陈尽说一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是被吴莘凡的经历诱惑了，况且，而今还没真正看到外面的世界，陈尽就已走远，我便不知道将来要去何处了。
说什么永远在一起，都是大人拿来哄骗小孩的话，正好我们三个里，我最小。
家里给我下的死命令是一定要上一本，我已经稳上一本了，再没什么追求了。
只是有时还会想起吴莘凡口中那场雪，去北方看雪吧，我对自己说。
我不是一定要离开他们的，但是我怕我有一天会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的心意。陈尽已有了肖洁，那是连吴莘凡都没阻止成功的事情，即使不是肖洁，他也会有别人，我想试试不喜欢他而已。
但是这个念头刚冒了个头，我右眼皮忽然一跳，猛地把我惊醒了。
是啊，做梦了，不然怎么会觉得可以不喜欢他呢？
“小胖，跟我们去散步吗？”罗嘉馨喊我，她的脸上洋溢着欢喜而灿烂的笑，永远都是这样，似乎没和高考这事沾上边儿。
学校照顾尖子班，我们的教室在一楼，不仅省了爬楼梯的时间，而且一出去就是操场，无论跑操还是休息都比别人省时间。罗嘉馨和吴莘凡每天傍晚都要沿着操场散步，晒一晒夕阳，吹一吹晚风，泡一泡草灰，回来时便一身干燥的气息。
我和程博跟在她们俩身后，看吴莘凡在矮矮的水泥边上走直线，一手拉着罗嘉馨，另一手在空中摇摆着保持平衡，罗嘉馨惊喜地喊着：“哇，莘凡，你走了好久！”
突然一个趔趄，吴莘凡失去平衡往外踉跄了几步，罗嘉馨抓了抓，只抓住一把空气，吴莘凡顺势往前跑了几步，猛然回过头来，她长长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左右上下摇摆着，夕阳在她的背后映着她的笑，我都分不清到底是夕阳灿烂还是她灿烂：“哥，胖哥，我现在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觉得我身体里有些什么已经飞出去了，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我想整个人都飞走了。我们学校，浦江都太小了，我好想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好想过上我想要的生活。”
“你小心一点！”程博大喊。
吴莘凡说的是我们所有人的状态与梦想，那时候所有人都已经有一半飞向了自己想去的远方，只等着高考把我们剩余的另一半也送过去，仿佛冲出着校门，外面就是未来就是理想就是爱情，但我已经太早就知道了那外面兴许只是更小的天地，和更卑微的生活。
但我也笑，把自己弄得跟吴莘凡一样开心，好像这样，我就能改变那扇校门外面无望的以后。
那天晚上，下了最后一节晚自习，吴莘凡把我们拖去吃宵夜，一群人边吃东西边闹哄哄地说着之后要去哪里。
“其实我去哪里都可以，主要是生活，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这样的话只有吴莘凡说得出，每次她这样说，我就会想起屈原，想起李白，想起她最喜欢的海子，想起所有浪漫主义者至真至诚的理想。
但那样的理想对于我们来说都太遥远了。
“我也觉得去哪里都可以，主要看分数。”程博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他成绩在一本线上下徘徊，好的时候能上211，差的时候就妥妥读二本。
陈尽说：“我想出省。”
“难道不出省吗？”大家纷纷吵嚷起来，是的，“出省”就是我们最想去的地方，反正哪里都好，就是故乡不好。
“去哪儿？”吴莘凡问。
陈尽当然也什么都不知道，只一脸茫然：“离家近一点吧。”
“陈尽！你有没有志气啊？！”吴莘凡还没说话，大家又吵了起来，嘲笑着他又要出省又想离家近，当**还想立牌坊！
我一直没开口，全副身心都放在耳朵上，等着吴莘凡和陈尽的声响，就如同初三毕业填志愿那天我和吴莘凡在学校里等着陈尽一样，但是如今陈尽距离我只有咫尺之遥，我仍在等，等着他们问我想去哪里，等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开口说“永远在一起”。
“吃饱了没有？回去啦回去啦！”吴莘凡率先站了起来，立刻有人喊住她：“莘爷，是不是你请客啊？”
“我不请客，你不会吃霸王餐啊？大不了你留下来刷个盘子咯！”
接着陈尽也走了，只礼节性地说：“我先走了。”
终于，一个接一个，都走了，整张桌子只剩下我和程博，周围依旧喧闹，远处，校园的轮廓在微弱的灯光中显现出来，其实可以不用管什么轮廓，当作一片黑暗就完了，就像他们忘记我那样。
“小胖，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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