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崭新的琉璃窗，照进天梁殿。
“去病开年十八了罢？仲卿你说，朕送他什么礼物他会喜欢？宝马？”
“宝马已经被襄儿抢了先，雪麒乃不可多得的大宛良马，去病爱不释手呢。臣以为，他如今已经拼得过臣这个师傅，陛下不如出征前送他把宝刀。”
“这个可以，春陀快记下来。美人呢？朕叫掖庭殿给去病物色几个美人。朕知道他挑剔，永巷今年遣出那么多宫女，总得有他看着顺眼的。”
“要您筛掉的宫女做什么，京城良家子那么多，陛下让他自己挑选中意的吧。”
“唉，朕还不是怕他去战场——呸呸，跨年咱不说这些。对，兵书！朕听他一直叨叨一本叫什么‘淮阴侯棋谱’，奇怪的名字，朕还从来没听说过棋谱可以做兵书。”
“陛下想必听岔了，去病寻找的是淮阴侯在京期间所著《韩信兵法》。”
“这书不是早就被焚毁了吗？”
“去病还抱着希望，也许民间有私藏的副本。”
“朕有办法。前些时候朕批准公孙弘扩招太学，他那里攒了五十个郡国博士，个个儿博览群书，朕去他那儿借人过来，专门帮去病找兵书。”
“陛下，公孙丞相遴选的那些儒学博士毕竟都是外朝栋梁，怎么好供去病差遣。何况……文人大多不懂兵家之事。”
“不怕，朕给他设个高薪职位，专门负责收集整理兵法典籍，不愁没有能文能武的人愿意应诏。”
听到“高薪”二字，我决定不再装睡。
“陛下，大将军，不用那么麻烦，陛下想要收集兵法，臣这儿推荐一个人选。”我坐起身来，打断他们的谈话。
“谁？”二人一同回头。
“公孙将军派给臣的亲兵，杨仆。这个人从前在廷尉署见习时，同张贺一起参与过汉律的修订，对典籍感兴趣，也很懂兵家之事，可谓文武双全。”末了，我添上一句，“他家里穷，缺钱。”
“真有你的，去病，你把身边朋友都推荐给朕，自己倒躲得远远的，叫朕看着伤心不是？”帝王又好气又好笑地感叹。
苍穹低垂，晴空无月。庭院里微风拂面，脚下溪水潺潺。幕色中，天狼主星格外明亮，它背后的朱雀座在星光的映衬下，反倒略显黯淡。
将入冬，太液池水微微透凉，我一个猛子扎进池中，在清澈见底的池水里摸索许久，才恋恋不舍地钻出水面。
接触到冷空气，我不禁起了个哆嗦，重新潜回水中。
“这池子很不错，比沧池宽深许多，水流也湍急些。没想到十几年过去，热衷于园林设计的吾丘大夫还能得着一了心愿的机会，将这上林行宫布置起来。”二舅从水里探出头，如瀑的黑发在灯火下映出粼粼波光。他欣长健硕的身材自水底一览无余，看得我一阵口干舌燥。
“朕就知道去病喜欢游水，这活水池朕一直想建而未建成；现在看来，能博美人一笑，建这个园子总是值得的。”天子坐在凉亭里，一边悠闲自得地举杯畅饮，一边美滋滋地欣赏夜幕下龙潜鱼跃的舅甥俩。
“您也下来游啊。”我吐出嘴里的水，朝岸上的人挥手。
“不去。”帝王坚决摇头。
“您是怕同舅父比身材吗？又不是没看过，臣不介意的。”我嘿嘿一笑，撩起池水就往亭子里泼。
“臭小子，你这张口损人的毛病可得给朕收敛些！”天子抹去衣襟上的水渍，神情间一言难尽的辛酸。
天梁寝殿外金桂盛开，四处飘香。推开殿门行至正厅，书案的灯火前，二舅已经换好亵衣，用浴巾包裹住头发，执了狼毫，正对着竹简写写画画。
“游完啦？”二舅抬头瞥了我一眼。
“嗯，有点儿饿了，下回再游罢。”一屁股坐在二舅身边，我环视四周，“陛下呢？”
“陛下已经起驾回未央宫，皇后和大臣们还在等着给他贺年。”
“您不回侯府吗？”
二舅摇头：“我在这儿陪着你便好。”
游得太久，失重的感觉令我有些虚脱。手边摆着糕点水酒和一摞已批阅的军报，我拣起一块糕饼嚼着，顺便端起桌上的酒樽一饮而尽。
对面的舅父不再言语，低头聚精会神地撰写返还给各路将军的要项总结。我明白，二舅最近军务繁忙，好不容易得着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可以这样静静地看着他工作，我已经感到非常餍足。
许久，男人终于停笔，取过桌上的大将军印，蘸了朱泥，在竹简左下角轻轻摁住。
那玉印二指见方，色泽白润，小巧玲珑，背面螭龙盘踞，正面翻刻篆书“衛青”二字。
可惜，这么一块掖庭匠技的和田璞玉如今已不完美，亏得二舅一路宝贝似的从朔方城揣回长平侯府，刚没几天便被卫伉偷去把玩，失手落在地上，磕掉一角。
“这个别要了，朕再给仲卿刻个新的便是。”得知玉印遭损，帝王并未罪责大将军，而是大方地一摆手。
“不过稍有缺损，使用起来不碍事。”大将军谨慎地将玉印揣回怀中，“毕竟，独一无二的是陛下的一片心意。”
“拿去玩吧。”甫一回神，二舅已将螭龙玉印摁到我手心里。
“不了，贵重物品，我看着您用就好。”我小心翼翼地把玉印放还回盒中。
男人的面上现出讶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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