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大宅位于陇西郡西南边沿，离边境上羌人的地盘不算远。宅邸背靠避风山地，绿树成荫，野花盛开。
宅前迎面一片开阔的平原，篱笆圈出的马场里拴着数排颜色各异、膘肥体壮的匈奴高驹。马场周围划有跑马道，正中隔一段即竖有一枚骑射靶，两位射御师傅装束之人正手把手指导一群衣着鲜艳的富家子弟练习拉弓瞄靶。
“愚兄当年书读得不怎样，如今只能靠养马、教授箭术谋生，霍贤弟见笑了。”李敢尴尬地笑了笑，他的皮肤被陇西平原上的日头晒得黝黑，映衬之下那一口白牙格外显眼。他如今布衣裹身，布巾为冠，须眉未作过多修剪，言语神态同从前迥异，不见了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却颇有些颓唐的意味。
我挽住缰绳。
“李兄既然一直有意参军为朝廷效力，缘何不直接回京，重新加入禁军？”
李敢脸色变了变。
“堂叔*觉得我的性格不适合在京里谋职，怕我混不吝。”他举起马鞭挠了挠头。
谈话间，人群一阵欢呼，乃一位士子成功射中草人肩膀。
“射个肩肘有什么好骄傲的，都停下停下。”李敢打马挤进那一帮人中，回身用马鞭指了我，“今天师傅让你们开开眼，给你们介绍一位真正的神射手，骑射功夫赛过你们的师傅我。”
他劈手夺过士子手里的弓箭递来：“霍贤弟，给我的学生们开开眼罢。”
我策马近前，不客气地接过釉木弓，放在手心里掂了掂，取过二支羽箭搭在弦上，稍一定神，松开二指。
一群士子围在咕噜噜滚掉下来的草人头前，好奇地对着我射中的地方指指戳戳。
“敢哥，我们要求退学费，不跟你学了！”
“想得美，你们知道这位是谁么？”李敢得意洋洋地笑起来，眉眼间终于透出些我所熟悉的英邪之气，“这是你师傅我的老同学，京里来的票姚校尉冠军侯。”
终于打发走那一群围着我转来转去的士子，李敢领着我进家。
“这位是我夫人。”他指着出门迎接我的少妇以及她手中牵着的两名孩童，“这是犬子禹、小女月儿。”
“一对儿双胞胎？”我吃惊地望着面前同据殿下个头差不多，已经盘上双髻，长相极其相似的李禹和李月。
“没错，龙凤胎来着。”李敢伸手搂过夫人的腰，露出颇为自豪的神情。
“李兄好福气。”我咂咂嘴。这些个老同学，真是一个赛一个地能生。
李夫人的手艺不错，早晨山里打回来的新鲜野味，拌上院子里晾晒已久，散发着太阳味儿的红辣子，撒上羌地特产胡麻籽儿，美味无穷。
多年未见，席间听李敢聊起他消失后的经历。李敢被禁军开除之后在京城游荡了一年，辗转于各家私塾和达官贵人家中，以教人箭术为生。他爹李广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婚后不久便跟着雁门战败被贬的李广回陇西经营马场、蓄养私马，顺便开设私教，赚点余钱度日。
“真没想到李兄这从前在京城逍遥惯的人，竟能忍得住窝在这山沟沟里，过这么多年清贫日子。”
“我们家从前积蓄了些家底，马场经营初期的确辛苦，不过朝廷打完定襄这一仗之后，私马价格涨了不少，日子也比从前轻松许多，清贫倒不至于。”李敢一边扒拉兔子骨头一边解释，“寂寞是有一些，毕竟从小习惯于长安的繁华。”
“禁军对你的禁令早就解除了，回去没问题的。”我夹起一块獐子肉扔到嘴里，品尝着北地山珍的嚼劲。
李敢停下筷箸。
“已经被开除的人，不好意思再回去。”他闷闷道，“这次征兵我见是招胡骑，实在心痒难耐，料想不会碰到京里熟人，才偷偷背着家里人出来应征，谁知道却撞见你。”
我噎住。这家伙，还真是和他老爹李广一样，爱面子大过天。
“依我看，作为陇西李氏的族人，胡骑营恐怕不适合李兄。”我就着辣子吞下一大口麦饭，“既然李兄依旧心向行伍，愿意精忠报国，不如随我一起进京。我让大将军安排你回禁军任职；毕竟，那里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
***
扩建之后的大将军幕府，庭院纵深，繁花似锦。那位爱出馊主意的门客甯乘被陛下升迁做了东海都尉，他走马上任之前独自来府里找大将军告别，结果把自个儿走丢了；换作是我，闭着眼睛都可以摸到西厢的位置。
“舅父，我回来啦。”我轻轻敲门。没让下人通报，为的是给二舅一个惊喜。
门应声而开。
“舅父！唔——”
还没来得及喜上眉梢，来人便一把钩住我的脖颈将我带进房间；劈头盖脸地吻下来的时候，还不忘回脚踹上门。
我被推着连连后退，直到摔在床榻上，才勉强从男人的臂弯里扯出一段距离。
“舅父，出什么事儿了吗？”
“想你。”他吐出两个令我骤然间心跳加速的单字，再度抵着我吻了下来。
“不行了，舅父饶了我吧。”手腕被丝带绑在一起，我整个脸扣在被褥里，浑身颤抖地哀求着。
“还没意识到错误么？”他舔去滴在我背上的汗珠，扳住我的肩骨，继续压着我攻城略地。
“我错了，我不该不辞而别。”我努力回忆着离开之前的情形。离京前一晚我的确被陛下强行留在温室殿过夜未回家，清晨拿到陛下赐予的虎符之后实在过于兴奋，没来得及同大将军道别就匆匆动身前往朔方招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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