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医院的厕所，她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诫儿子不要乱跑，而后自己急急火火地去卫生间。出来洗手时她忽地抬头看镜子，这才发现自己没有画眉，原生的眉毛许久未刮，已经长出了又黑又硬的一茬。包晓星的眉毛随父亲，长得像苹果树叶，不经修剪看起来黑乎乎一疙瘩，所以从她上初中时意识到眉毛特别难看的那天开始一直到现在，她每天必须画眉。下楼扔垃圾收快递可以不洗脸、不刷牙抑或衣衫不整，但是眉毛一定要注意一下。今天照见自己的原生眉毛，那般丑陋碍眼，女人耷拉着眉眼，竟那般波澜不惊。
命运弄人，描了将近三十年的眉，包晓星的生活忽然走到了不需再画眉照镜的境地了。她忽然通窍一般理解了那些在医院、在菜市场、在人群中穿着土气不修边幅的大妈们、妇女们，生活想方设法地虐待她们，她们提起心劲积极而务实地面对，她们奋力追求平安、健康、顺遂、富有、幸福，她们相信这些远比追求美感或延缓衰老要重要得多。
晓星洗完手拉起儿子，没有缴费取药，径直回家。因学成现在不进外面的饭店吃饭，她只能拖着疲惫自己回家做饭。路上她预约了明天的医生——复查耳朵的医生，约完了周四的医生，她又约周五的心理医生。包晓星依然质疑，她必须再检查一次儿子的精神状态，她至今依然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得了中度自闭症。
“爷爷我要圣诞礼物！我要买圣诞礼物！妙妙有、乔丹有、方启涛有，就我没有，我也要圣诞礼物……”
今个放学，老马可算被难住了，娃儿一路喊着要圣诞礼物，又是跺脚闹腾又是赖皮不走，老头浑不知何为圣诞礼物——一种糖、饼还是豆豆啥的。没法子，老马打开了微信群在里面喊话，等谁有时间谁回复。
“啥是圣诞礼物？娃儿一路上哼哼着要呢！”
半天，没人回复。
“啥是圣诞礼物？谁知道啥是圣诞礼物？赶紧赶紧，我娃儿急得等不得啦！”老马又在另一个老乡大群里吆喝。这个群人头多，不久手机叮咚叮咚地响起来了，老马站在路边老远举着手机翻消息。
“圣诞礼物是圣诞节的礼物，圣诞是国外的神——耶稣——诞生的意思，耶稣生在阳历十二月二十五号，人为纪念这事儿把这一天定位圣诞节。西方人过圣诞节，咱这儿不过，商场里卖货的过圣诞，咱家里不过……”马行侠发了一长串语音。
正在上课的钟雪梅看到这个问题，莞尔一笑，偷偷在课桌底下打字回复。
“别打字，我看不清，没戴老花镜。”老马操一口陕版普通话回应。
“随便买些糖，你娃儿爱吃啥买啥，买完了糊弄她说是圣诞礼物就行了。”行侠出点子。
“我以为圣诞礼物是一样东西，和肉夹馍、月饼、蓼花糖一样是个专门的东西。”
老马回复行侠，语音刚发出，底下乐翻了天，群里快速涌出一串表情图，有晓棠的、仔仔的、雪梅的、桂英的、行侠孙子的、马天民儿子俊杰的……斗图的年轻人们自嗨其中，老人们独成一派用语音聊。老马看图片上有帽子（圣诞帽）、有树苗（圣诞树）、有袜子、有乌七八糟的小人图（表情图），村长摸不透，又在群里问。
“你们发的这是啥玩意呀？我到底是买袜子还是买帽子？”
年轻人一听，又一阵狂欢，各种斗图整得老马眼花缭乱不明所以，隔老远举着手机不停地拉屏幕，拉了老长老长，只想找个有用的建议来，结果没有。
“大，你随便买，圣诞礼物和新年礼物一样，没讲究！你碰上超市了问一问，有圣诞礼物就买，没有的话随便买些得了！”桂英发语音救急。
“马爷爷，给妹妹买个圣诞帽！”雪梅课后发语音。
“爷爷买袜子！”仔仔不上课在捣蛋。
“马爷爷买个圣诞树！过圣诞节一定要买圣诞树哒！”行侠家大孙子没大没小地逗老人。
“就买个肉夹馍！吃着多结实。”马俊杰起哄。
“雇个圣诞老人过来送圣诞礼物。”
“买巧克力——便便状，嘿哈……”
“买《答案之书》找答案！哈哈……”
“买‘圣诞礼物’四个字！”
“看哪家早餐有茶叶蛋买两茶叶蛋——‘剩蛋快乐’！”
“买本一年级单元测试题……嘿嘿嘿……提前模拟模拟！”
“去花鸟市场买个小鸡，当成火鸡烤了吃！”
“一颗圣女果、两个茶叶蛋、三瓶营养快线、四瓶百事可乐！”
“圣诞小毛衣，红白花色最好看啦！”
“买头驯鹿，俗称哈士奇！”
“买个英语词典，英语要从娃娃抓起！”
“幼儿园期末考试冲刺习题，一套！”
……
二十多人的大群一阵沸腾，你一句我一句地狂刷屏，老马不知这群人咋咋呼呼在干什么，见乌七八糟的图片没完没了地蹦跶，点开语音又是胡说八道的，老头嫌烦，索性关了手机。
“走！爷给你弄圣诞礼物去！”
老马拉漾漾快步走进了那家常去的便利店，买了包打折后两块七毛钱的溜溜糖，算是完美打发了漾漾心中万分期待的圣诞节。
群里的热闹，老马看不懂钟能却瞧着乐。他收了班，寻思给自己孩儿也买些圣诞礼物。回到农批市场后脱了清洁工的橙色制服，老人去铺子旁边的花鸟市场里挑了两条小鱼，吃完饭提着彩色小鱼赶往富春小区照顾孩子。公公一来晓星赶紧出门了，她来不及休息骑车去了麻辣烫店里工作。老人找了个放饼干的铁盒子，洗干净以后将小鱼儿放在扁平的铁盒里，最后将盒子端进了学成的书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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