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督师大惊，伏惟叩首道：“臣自知无罪，不知百僚所表。”
“先帝六年八月，努尔哈赤死，汝私遣使吊唁，黄台吉遣使回报。汝擅权自专，谋与金议和，於是再通。厂卫知，告于先帝，请诏上院查。先帝以汝新任，宽宏不罪，此一罪！”
李凤翔手捧涉密文件，大声说完第一罪。
“先帝六年春，朝廷复置辽抚，上遣廷臣赴任，分汝权重。汝抗辩不听，迫上还召，加汝兵部右侍郎，子孙锦衣卫千户，以为安抚。越明年，恃宁锦有功，专事威刑，以满桂敦厚可欺，请移之他镇。于是上召满桂入朝，王之臣请留满桂，汝据此再不和，使言官劾之臣。”
“上以辽事为重，使之臣督内，汝守关外。”
“皮帅毛文龙跋扈，自有国命处置，此辈安敢妄杀？”
“进表抗辩，恃功自傲，欺上凌下，专事威刑，交通廷臣，二罪！”褚宪章大声道。
“崇祯二年七月，汝上疏述兵，奏对五年复全辽。中科对复辽方略，汝语圣心焦虑，但以此相慰耳。汝有奏请，圣上无有不依，汝反以圣人少冲可欺。轻慢九五，蒙骗委任，三罪！”
王德化大声宣布罪行，面色阴沉到了极致。
“崇祯二年，建奴进薄大安口，尔虽警，不查敌情，浪战。令赵率教孤军救遵化，于是赵率教殉国，巡抚王元雅及推事何天球百官玉碎。遵化陷落，死难万人，督师浪战，四罪！”
方正化说完，将手中邸报甩给他。
“辛丑，东夷进薄德胜门，汝率师赴难。边军入京，自古不祥，尔不以为意，数表圣人，请引大同军先例，听任辽师入城。辽镇兵乱频仍，一哗宁前，二变蓟州，安敢入城！”
“居心叵测，谋不轨，五罪。”
“上付此辈权柄，总制辽国大政，掌兵数万。绾利则牢盆在手，主兵则督师当权。西起长城，东到大海，悉在指挥之下，一应奏请，上无所不准。年费粮饷，数百万计，何等事权？”
“反是督师日久，莫说辽境千里，寸土不复！大安口以来，不能翦灭元凶，自长城漏网。此辈以孤军浪战，害死人命，奄残京国，首尾数月。初委赵率教，率教果亡，奴益颠越，遂犯丹陛之下。此辈既不能御，诸将更何以战？果致连犯关河，继倾都邑。从来倚仗之意，一旦控告无门，凝望紫禁，惟增凄惨。祖宗蒙尘遇火，神庙污于贼手，天下人心，无不雪泪。”
“才薄位尊，智小谋大，力小任重，窃据权位，负圣人信用，伤国家委任，六罪！”
等高起潜说完，袁督师已经从淡定变成了慌张。
“七罪，入卫以来，尾随建奴不战，先把截蓟州不行，游击河西务，为建奴蒙骗，观望不进。致京师死难数万，被掳者无算。杨镐败于萨尔浒，斩首西市。熊廷弼失于广宁，传首九边。王化贞逃关内，秋后处决。刘策总蓟不力，诏狱候死。此辈督师辽东，今日之祸，此辈焉得不死？”
“八罪，本藩帅，交通宰辅，过问中央，不避嫌，或有割据反意，必生首鼠两端之心。”
“战斗不力，久久无功，是九罪渎职。”
“十罪，拥兵讨饷，屡次进表。既邀买军心，又要挟朝廷。”
等到左右各宦官历数十大罪状完毕，袁崇焕头晕目眩，一下子瘫倒在地。
圣人看着他，终于说话了。
“上古时，始皇有蒙氏，却边千里，胡人不敢南下牧马。汉世宗有去病，追亡逐北，匈奴来附。太宗有卫公，平时安西万里疆。艰难之际，郭郡公扶天再造。朕以此辈蒙恬、霍去病、李靖、郭子仪，此辈致朕亡国之君，是玄、代、僖、昭，是徽、钦、高、顺、出。”
“有此十罪，朕能容你，国法不容，天下难容……”
圣人长长叹息，没有把百官的一百多封谏表再拿给袁崇焕看，只是心灰意冷道：“袁督师，朕记得，登基那年，朕与你见过一面。朕还记得，你说国家受魏贼祸乱重，为民生计，宜轻绢、茶、盐三赋，彰显天恩。朕还记得，你说五年全辽可复，你的条件朕也都准了……”
袁崇焕忽然老泪纵横，伏在地上嚎啕大哭：“罪臣负国！有负皇恩哪！”
“朕欲斩你，你还有何话好说？”
袁督师以头抢地，哽咽道：“臣有臣之难，天子有躬愿，为臣不易，为君难！今天下人恨不能食臣之肉，不杀臣，上负罪天下！如此，臣愿死。别无所念，唯父母妻小，可赦命？”
“朕必保你阖家平安。”
圣人点点头，旋即挥了挥手。
锦衣卫遂拿掷殿下，十校尉褫其朝服，以铁链锁住首级手脚。
“与上…….诀矣！”
袁督师披头散发，回头别圣人，怆然落泪。
圣人亦落泪，情不能自已，以袖掩面：“与卿，诀矣！”
袁崇焕大笑而去，押赴西长安门锦衣卫大堂，签发南镇抚司监候。
恨，有吧。
不舍，也有了。
更多的，是五味杂陈。
所谓十大罪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按照这些名目杀下去，清空官场都没有问题。
圣人懂，袁崇焕也懂。
局势恶化到这一步，九庙震惊，天下沸腾，海内皆归罪于袁崇焕一身。为了给他定罪，廷臣把十年前的旧账都翻出来了。文武百僚跪在午门哭宫的震撼场景，圣人现在都印象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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